{我读道德经}七十五章:贵生厚养与无以生为

七十五章

 
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。
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,是以难治。
民之轻死,以其求生之厚,是以轻死。
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于贵生。

这一章是《道德经》中阐述治国之论比较重要的一个篇章,还有一章也很重要,在十七章“太上,不知有之;其次,亲而誉之;其次,畏之;其次,侮之。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悠兮其贵言。功成事遂,百姓皆谓我自然。”

老子基于道哲学对于治国的理论是非常有远见和伟大的,他在两千多年前,就有了“小政府,大社会”的思想内核,他的治国思想在当下我国的“大政府,小社会”现状下有太多的借鉴意义。

一、原文注释

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,是以饥。平民吃不饱饥饿,是因为他们的统治者掠食的税赋太多,所以才吃不饱。

民之难治,以其上之有为,是以难治。平民难治理,是因为他们的统治者干预有为的太多,所以才难治。

民之轻死,以其上求生之厚,是以轻死。平民轻命冒死,是因为他们的统治者生活要求太奢厚,所以才轻死。

夫惟无以生为者,是贤于贵生。故,只要统治者们不以养生为事就一定比求生之厚好。

二、贵生厚养与无以生为

这一章从字面上来看是很易理解的。老子认为,在先秦时期,人们吃不饱穿不暖,人们难于治理,人们轻死冒险,归根是统治者赋税太多,干预太多,奢靡太多。很显然,一个好的统治者/政府,就不应该把自己太当回事,不应求荣华富贵,不应求奢靡厚养,否则倒推:厚养则贵生,贵生则一定会苛敛,苛敛一定会干预,干预一定会寻租,有了寻租自然全面腐败,全面腐败自然全面奢靡,反过来人们就一定会穷困,穷则乱,乱则难治,人们最后的途径只有一条,轻死以冒险求生。

老子短短四句话就将民与政府的一个基本矛盾提炼出来,而且逻辑丝毫没问题,也经得起推敲,赞叹。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,老子没有去细究一个问题,什么问题呢?所有的统治者/政府基本上无一例外都会求生之厚(少数圣明之君如汉文帝刘彻的确做到了无以生为,但比率极小),为什么?我认为此中根源在纠与这个具体问题上才更有探讨的价值,也更有引申推理的意义。因为如果本来所有统治者就是求生之厚的,那么平民不应该去思考如何让统治者自己自上而下无以生为,而是平民主动让它不得不无以生为。

1、 独裁体制必然贵生厚养

何谓独裁?独裁,即专制,一个人说了算,演变到现在独裁即为一小撮人说了算,一个群体说了算,一个政党说了算。

首先,必须要为独裁的个人或群体说点我认为的公平之理。一个问题:人类至今,为何会出现独裁这样的体制?这个问题是我经常萦绕而思考的一个问题。

我们从炎黄时代的远古原始部落说起。人类是社会性动物,所谓社会性就是群居性,人类的生存是离不开群体的,就像猩猩一开始就是群居性动物,群居动物时间久了,一定会出现些问题:某个因为自然形成的山头群体或区域群体,猩群纷纷,究竟该听谁的?谁有优先交配权?谁在猩群被凶猛动物袭击或被其他猩群侵占领地的时候,该第一个站出来带领大家逃跑或者挑战,谁为大家出头?

显然,以上几个问题是非常自然而然的,就像《The Walking Dead》剧中一样,人类一旦突遭末日,很快群体性问题会出来,只是文明的残性会让人们在优先交配权上暂时不会考虑。接着,每个个体会开始自我博弈,尤其是强壮点的成年公猩猩会激烈思考,我要不要冒险去出头?如果出头我首先要面临决斗,败了可能会受伤赶出猩群,风险很大,但一旦我赢了,收益也很大,我就是猩王,任我主宰,但以后整个猩群保护领地的重担也压在我身上了。

猩猩毕竟不是人类,他们不会如上思考,驱动他们出头的,主要是因为本能。所以,在猩猩群体问题上,独裁是他们天然的体制,领头猩猩的风险与回报是同等的,这个体制是大自然赋予的进化必然,无可取代也无可挑剔。

人类是智慧生命,在远古的原始部落阶段,我相信最小的单元家族家长制是类似于猩猩群体的家长独裁制,但是人类的社会性在于,家族与家族群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地缘环境,一个依山抱水的地方群居性的概率是远远大于环境恶劣的地方。所以,人类的部落、村镇一开始是不会一上来就是独裁体制的,甚至我认为最初的形态正是接近老子所言的“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。邻国相望,鸡犬之声相闻,民至老死,不相往来”,彼此相安无事。

其次,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人类社会会逐渐出现独裁的苗头?

当大自然赋予的竞争使得人类生存的均衡性出现很大倾斜的时候。只要有单元数超过2,有生命的地方就会出现竞争。不同家族的实力随着时间推移一定会有差异,有些当家的能力强,勤奋,有些当家的能力弱,懒惰,有些家族子嗣少,有些家族子嗣多,有些家族垦荒的地更优质,以及当部落/村落越来越大必须侵占隔壁部落的土地,必须有人站出来领导一场部落跟部落之间的资源争夺……等等。

在某一个部落内部,家族与家族之间实力一旦悬殊,均衡自动即被破坏,财富、能力、威望都会逐渐在一个部落某个家族内累积起来,从而自然而然的产生领头人,而且开始的形式说不定就是有点民主形态的推举方式,如果这个人贤明,那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,这个区域地方的人们会过的非常和谐,甚至真的出现如孔子心目中的“大同社会”。在部落与部落之间实力一旦悬殊,均衡也自动即被破坏,实力强的一方的生存性扩张一定会领导部落内的人发生战争,虽然在现在看来,无非就是一个村镇与一个村镇之间的械斗。

这时候微妙的事情就会发生质变。

1、第一种情况的部落领头人,随着时间的推移,他会越来越觉得不公平,我能力比别人强,财富比别人多,影响力也大,但是做了这么久的领头人,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回报,整个部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来找他,但是自己家族的田地也没有更大一点,我们沟渠分到的水也没有更多,有时候还要倒贴……尧舜禹时代的情况就是典型的这种情况,而到了禹之后,一生无畏无私的禹,为部落又是开荒又是引水,到了后面渐渐就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,而人的这种自私趋利性,到了启之后,就会逐步被放大,我猜想他的想法很简单:我父亲一生为公,难道大家就不该为我家补偿吗?

 
启的这种欲望基因一旦生根,本来就早已失去均衡的部落,很快就会加速裂变,雇佣贫困家族的人当长短工直至变成终身奴隶,招收不能自食其力的人成为看家护院的保卫队直至变成武装部队,聘请有能力的人为其出谋划策如何管理部落直至变成行政机构…………启啊启,正如其名,夏朝就这样开启了。

 
2、第二种情况也很容易出现独裁力量。所有的战争,包括一场小小的械斗,都是人类资源的最大调动,赖以生存的食物,耕种的工具,甚至牺牲农作的时间,当然最大的风险,就是自己的生命。所以,在最初的远古时代,不到接近生存的底线,智慧生命的人类是不会动不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,即使是其他非智慧型动物在生命这件事情上也不会轻易发动决战,除非涉及到自己的幼崽及领地。也由此,谁来发动这样一场事关部落生死存亡的械斗?一定是整个部落最有能力最有威望的某家族家长。而战争一旦开始,资源调动权力一旦被使用者开启,权力欲望的基因也会瞬间生根。

 
一场战争结束,胜利的一方,将会彻底臣服另一方。胜利方的领导人一定会成为英雄,有更强大的号召力,权力,资源调动能力。战争是魔鬼,开启后,善良的大众再想收回宝座上那个人的权力是非常艰难的。而失败的一方,将会大大倾斜胜利方领导者的力量,胜利方的平民看上去自己占便宜了,但是事实上他们加速了本方领导人独裁的步伐。

 
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,在先秦的诸侯国时代,第一种还有一些案例,到了汉之后,中国历朝历代基本上只有第二种情况。
最后,我的观点总结如是:在人类文明未发展到某个层级之前,社会性群体通过竞争或者战争一旦发生某个阈值的实力不均衡,独裁是一定会有迹象发生的,越接近人类生存底线的竞争或战争发生独裁的可能性越大;而独裁一旦发生,多数人必然为少数人服务,这是独裁体制欲望基因所赋予的,贵生厚养是独裁的天然目的。

以本朝为例。中共早期的那帮人,你说是为了什么社会理想也好,为了荣华富贵也好,为了分块土地娶个媳妇也好,我们也不要去追究了,从创业的角度看,一小撮不怕死的无产阶级“文青”、“流氓”、“土匪”、“脑残”,他们真的千难险阻,牺牲了太多太多自己的青春年华,最后创业成功了,从事物的发展规律看,这群革命中没死的幸运儿理应有更好的生活待遇,更大的权力保障。至少从社会性群体的竞争来看,我个人是认为这群人理应比平民拥有全方位更高层级的待遇,也就是老子说的“求生之厚”,不管这个革命的动机究竟是什么,此刻已不重要了,如果这群人得不到更好的回报,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,那么遗患只会更大。

后面的结果是令人遗憾的。有个读《道德经》只读懂了一半,一知半解,只知道用不知道体的家伙,把《道德经》这部九阴真经练成了九阴白骨爪,他用九阴白骨抓打败了名门正派的老蒋,膨胀到天下无敌,还用这招来治国,他将“绝圣弃智、绝仁弃义、绝巧弃利”生搬硬套,建国后反智愚民,文革又颠覆了一把人性伦理,加上实行平均主义,自己不能免俗的最终又落了刘朱式帝王困境,好了,打天下创业的这帮子原始股东一辈子在他下面没安生过一天。

90年代后,这个恶果开始偿还。这些人的后代,一个个都在将他们的父辈、爷辈失去的,未享受的,全部补偿回来,逐渐变本加厉到现在。而天下的独裁一个样,他们的手法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这跟时代无关,跟人种无关,跟地域也无关,而跟独裁这个事物的本来相关。

但是,到了这个阶段的世界文明,这种情况本来是不应该再像中国的历史怪圈那样重蹈覆辙的。且,以上我并不是为了证明,人类的独裁是社会进化必然,少部分人就是要为多数人来厚养贵生,然后等待时机革命,再少数人起来革他们的命,继续让其他多数人厚养贵生,进入万劫不复循环。

那么如何破局?我将在老子《道德经》相应篇章再尝试性思考。

2、 无以生为是民与政府的永恒博弈

“我们是一个拥有政府的国家,而不是一个拥有国家的政府。这一点使我们在世界独树一帜,我们的政府除了人民授予的权力,没有任何别的权力。目前,政府权力的膨胀已显示出超过被统治者同意的迹象,制止并扭转这种状况的时候到了。”
这是里根总统在1981 年的就职演讲。美国政府为代表的现代民主政体,从目前来看,是最接近老子《道德经》中统治者/政府无以生为的境界。但是诚如这段话的严峻现实告诉我们,即使在1981年,美国政府的权力也是一度有失控的迹象,离统治者的贵生厚养也只有一线距离。显然,无以生为是民与政府一点一点博弈,抗争出来的,而不是想当然就能实现的。现在看似依然健康运转的美国政府,也不能确切未来某一天整个国家面临经济瘫痪,生灵涂炭,联邦政府完全失控的情况下,某个强人出现将这个国家导向独裁的可能性。

在人类最直接的生存压力之下,独裁其实对于80%的芸芸大众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,尤其开化程度越低的国家或者地区。而独裁的贵生厚养与民选政府的无以生为,其距离也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遥远。

还有一点不可否认的事实是,美国有现在这样的政体,实在归功于华盛顿这样一位伟大的政治人物。稍知美国一点历史的人都知道,华盛顿在权力巅峰时期,如果他加冕为王,整个联邦是无人阻拦得了的。历史都是有很大的偶然性,否则,美国也会是第二种形成独裁体制情况的典型案列。

@2013-02-24 21: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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